前几天，我在围脖上嘲笑大S的“复活”名言——“热血死小孩”。而在河南鲁山县坑坑洼洼的土路上，我忽然想起这5个字。我问邓飞：“现在我们是不是就跟打了鸡血一样？是不是就是热血死小孩？”

我是在虎年年底的腾讯茶话会上认识邓飞的，彼时他作为年度记者坐在我身边。没有说太多的话，唯一的感觉是，这位资深名记张扬中有热血，自信且略时尚（别打我啊，我是用乔治·克鲁尼的标准）。

4月13日深夜，我的直属主编张进老师告诉我，邓飞在做“免费午餐”，为一些贫困地区的孩子提供免费午餐。作为媒介共同体的好事，财新将会大力支持，并继续做这方面的后续报道。

这个旅程的背景是，2011年2月28日财新传媒《新世纪周刊》封面《营养的贫困》引起巨大反响。在这里，再次假公济私地感谢王贝贝律师、晁鹏君老师等人对青海乐都县瞿昙镇磨台中心学校晁得伟、赵延莉小盆友的长期资助。还有浙江海宁司法局局长金中一，和颐佳爱有限公司热心提供的学生宿舍窗帘。

在郑州开往鲁山县的漫长旅途中，邓飞说起明星义卖，并开玩笑说，我这件zara黑西服也可卖。这位童鞋从副驾驶座转身，对着我一通乱拍。赞其执行力。如此，4月14日，为“免费午餐”的义卖活动在围脖开始了。墨镜、围巾、西服等卖得6000多元，而其他一些生猛型朋友，比如知名记者王思璟、财新总经理吴传晖、广东企业家王嵘、法学教授吴法天、热心网友等都纷纷加入到这次活动来。围脖改变生活，围观改变中国。一夜之间，募集到将近百万资金。

在河南鲁山县瓦屋乡上寺小学，这座小学的黄色土屋，我并未感到意外。孩子的鼻涕、脏兮兮的外套，或者根本不会讲普通话，我也并未感到意外。贫穷和蜘蛛网一样笼罩着这里。洋葱肉片和米饭，是“免费午餐”计划为这里提供的第一顿午饭。同行的中国社会福利教育基金会副主任肖隆君拿着照相机，一边沉默，一边拍下孩子们的模样。

让我动容的是一个叫做李奇霖的男孩，他今年7岁，从2岁开始患上肾积水，一直小便失禁。他不会说普通话，拿着一瓶快喝完的劣质饮料，一边笑呵呵，一边不断捏瓶子。据老师说，他的妈妈得了重病，爸爸李志兵是一个木匠，为了孩子上学，一直租住在学校边上。

我说：小朋友，拍张照片，好不好？

他笑着，躲到桌子边上。他说了什么，我听不懂。

我拿起相机。

忽然，他转过身来，在桌子旁边，眯起眼睛，咧开嘴巴，笑了。两行黄黄的鼻涕。

当时，忽然想起，我在城里看到的那些胖乎乎的小孩，营养过剩，一捏身上一道痕。或者，亲戚家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朋友，被惯坏了，拿iphone当陀螺砸的任性劲儿。

一个小女孩穿着脏兮兮的棉服，捧着洋葱炒肉片，欢天喜地地从我身边跑过去。我坐在一个小男孩身边，他的棉袄已经破了，太热，敞开了，露出瘦骨嶙峋的前胸。他吃得满头大汗，一行鼻涕径直掉进饭里，我递给他一张纸巾，他羞涩地擦掉，然后对着镜头往后躲，一直往后躲。

那个时候，我甚至相信，他们都没有看到过相机。

那个时候，我感到我的渺小、卑微、很不值钱的善良和同情心。

那个时候，我很想对邓飞说，不管外界怎么样，不管有没有人骂你作秀，请你，请你一定要坚持下去。

在任何地方，慈善是富翁们赢得美名的事业。之余我们这样的普通记者，没有崇高声名的积累，过着并不富足的生活，大多数时候要为房贷、信用卡甚至油盐酱醋发愁，做这样的所谓慈善，并不合适。

我当时拍了一张孩子们在教室里吃饭的照片，他们抓着筷子，满头大汗，闷头大吃。那样的场景，使人震撼。对，在这里，请你们不要告诉我，周小姐，那是因为你从前生活得很好，或者你站在一个道德制高点。我一点都不喜欢听这样的话，我想听到的是，能做一点是一点，在做事就是好的，我们没法改变什么，但可以尽力去做事。

“免费午餐”是中国的普通记者们想为社会做的一件事，希望通过职业的影响力，让亲爱的小孩吃饱饭。任何事物在初生时期，多的是热血，少的是理性，如今有中国社会福利教育基金会的规范化介入。

今天早上9点多的时候，某报纸的一个实习记者给我打电话，他说，他被很多人拒绝，但他还是想坚持找到一些记者。他问：为什么不选择更光鲜的职业，你还能坚持多久呢？

我当时就笑了，我想起某同行在讲座上的一个很热血的回答，关于职业和女朋友的重要问题。一些前辈认为，这就是一份很普通的职业，每一个人都是很普通的人，没必要把自己抬高。而我在这里想说，对于我们自己来说，这一份职业是一种专业理想，每一个人都是最珍贵的个体，我们每一个人都不是普通人。

我一直是这样相信的，也许直到耄耋之年，我拄着拐杖，想起半个世纪前，那个年轻女孩的种种幼稚行为时，我依然要忍住内心深处涌起的惭愧，对自己大声说，对，当时我的确很幼稚，但我没有后悔过我的相信。

所以，所有亲爱的小孩，今天你们有没有哭，有没有吃饱饭，有没有攥着拇指长的铅笔，对着作业本发愁。这一道算术题很难，但人生的算术，并没有输赢对错。